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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雨

2020-04-04 编辑: 宋倩

      文 / 刘致福

      又逢清明,天又下起了细雨。

      清明的雨,穿越千载,总是如期而至。

      雨不大,丝丝缕缕,足以打湿人们的头发,衣服也浅浅地半湿半透,让人想起那句传诵千年的诗句,让人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沉重。

      坟地的地皮被雨水湿过,脚踏上去有几分粘腻,任你怎样小心,鞋上总会沾上泥土,仿佛先人的牵扯,让你不论走多远,都能够带上这些土,都能够记住故土,记住故土之下的亲人,永远不要忘却或疏淡这些牵系。

      儿时不识伤逝苦,对于清明似乎有一种近乎明媚的期待。大地回春,树木花草都有了绿意,都开始有了生机。

      树绿了,花开了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芳芬的气息。燕子飞回来了,在屋檐下盘旋呢喃。我家房子又旧又矮,没有燕子衔泥筑巢,但母亲手巧,总会按照风俗用白面捏塑五颜六色、栩栩如生的小燕子,蒸熟晾干后用红丝线串起来,挂在窗前或炕前半空。

      燕子大小不一,最大的是燕妈妈,后背上还背着一只小燕子,另外几只稍大的,白的、蓝的、绿的、黄的,五颜六色,次第排列,像一群兄弟姐妹,挂在半空,风一吹,仿佛一家燕子在空中飞翔。

      但是燕子总有飞累的时候,有一天线断了,燕子撒落一地,母亲说燕子妈妈累了,飞不动了,小燕子要自己飞了。

      在学校的时候,老师总要组织清明祭扫的仪式。要扎制花圈,要到山上采折松枝,用铁丝和树条搭成架子,再用铁丝或绳子将松枝绑定。还要用白纸和彩纸折纸花,有的硕大如盘,有的小如拳头,白的黄的蓝的花朵,镶嵌到松枝之间,寄托对先烈的哀思。

      每个班要选几名学生代表,抬着花圈去往十几里外的公社烈士陵园扫墓。每人都期盼着被老师选中,选上是一种荣耀,没选上便会有几分失落。从小学到初中,我都未被选中过,心中无数次地臆想和期待烈士陵园扫墓的场景。

      清明节的早上,没去烈士陵园扫墓的同学要在操场向革命烈士致敬默哀。当哀乐响起,想起那些牺牲的先烈,眼泪会不由自主地涌流出来。那眼泪何其纯净,但那时真的不懂牺牲的含意。

      人到中年,经历了亲人的生离死别,对于清明,内心便只剩下思念的哀痛与感伤。父母离逝,心中那根串连燕子的绳线断了,小燕子们各飞西东,但内心的思念与悔痛,愈加沉重,永无休止。

      回乡扫墓的汽车在细雨中奔跑,迢遥的路途使内心百感交集,格外沉重。透过眼前平坦无垠地向前延展的高速公路,似乎能够看到公路尽头山岚中那几座埋着亲人的坟丘,脑海中不断闪现他们生前的片断,似乎感应到他们殷殷的期待。

      那些要说未说的话永无再说的机会,那些要做未做的事永无再做的可能。线断了,永远无法续接。清明是不是老天为人子创设的一个机缘,这一天,阴阳两界可以灵魂对接?

      路上奔跑的人们,都是冲着这个机缘去的,像探望被监禁的亲人,实际每一个人的心里,亲人都活在那里,与自己共生共息。只是隔着一层雾,清明的意思难道就是要破掉那层雾,让人们和逝去的亲人在清明无隔的氛围中,灵魂通接,一倾衷肠?

      还有几十公里,但是回乡的路却不得不终止。电话响起,通知我立即返回岗位!遥望东方,我真想长跪不起,高堂地下有知,不知能否宽宥谅解!阴阳相隔,忠孝两难,迢迢长路,难诉悲苦。含泪调转车头,忍痛向更远的来处奔跑,内心里却是一步一回头。

      雨下得大了,雨水顺着挡风玻璃往下淌。我的眼晴已经模糊。清明的雨,是游子哀伤的泪滴,不知道能不能滴落亲人的坟头;清明的雨,是灵魂连接的丝线,从天上到地下,从人间到天堂,穿越时空,拉得很长。(图片来源:威海图片库、宫举卫、荣祥之、史永健)

      写于2019年10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