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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家丨记忆中的年味——“出门儿”

2021-02-12 编辑: 宋倩

    在我的记忆中,过年“出门儿”是孩子们盼了一年的“好戏”。每年大年初二,母亲都要打发我们去看小姨。

    吃过早饭,母亲从大柜中找出大红的花包袱,包上饽饽、桃酥,还有从供销社买来的水果罐头,让我和姐姐带上,去村口和表弟会合,一起出发去小姨家。

    小姨家在十五里外的草庙子,那里是公社驻地,是周围最繁华的集镇。镇上有铁匠铺、皮匠铺,有拖拉机修配厂,有饭店,还有一家很大的供销社。

    供销社不像我们邻村供销社,只卖烟酒糖茶等简单的日用百货,那里东西很多,有图书画本,有布匹,还有自行车、缝纫机、收音机等等应有尽有。

    文具柜台卖一种彩色糖味橡皮擦,透明的,像软胶糖一样,味道甜香中还有一种花草的清新气味,让人怎么也闻不够。拿到学校,同学们都争抢着要闻。每年去小姨家,都要去供销社买一块,这样一年都在甜香、清新的气味中读书、学习。

    这时街上已经十分热闹。刚过了初一,大人孩子都穿戴一新,脸上都洋溢着甜美的笑意,空中不时传来“嘭一一”“啪一一"的鞭炮声。孩子们三五成群,拐着、提着花花绿绿的包袱,有向村外走去“出门儿”走亲戚的,也有外村起早来村里“出门儿”已经到了的。

    去小姨家要穿过北山,经过一条大河,穿过三个村子,十五里路要走一上午,到小姨家已是午饭时分。

    小姨家的饭有一种特别的滋味,表哥的奶奶年轻时在镇上开过饭馆,即使白菜、豆腐,也让人味蕾贲张。小姨家东屋摆放着牌位,牌位前边一个盘子里放着两只黑面皮的饺子。我感到很好奇,从来没见黑皮的饺子,不知里边有什么深意。

    吃过了午饭,表哥带我们到街上逛。大街上有扮玩的,锣鼓敲得山响,震得人心慌。一个男人扮的巫婆,脸上涂了一层很厚的白粉,嘴唇抹得通红,右嘴角一颗花生粒大的恶人痣,手里担着一只比胳膊还长的烟袋,随着鼓乐摇摇摆摆,后边还有纸扎的旱船、毛驴儿。

    路两边摆摊的很多,有卖小零吃的,有糖瓜、糖球,还有花生、瓜子。卖鞭炮的摊位聚了很多人,不时有小孩将甩炮摔到地上,“嘭一一嘭一一”地炸响。

    我心里惦记着糖味橡皮,催促表哥带我们来到镇子东头的供销社。掀开棉布门帘跨进门里,一股浓浓的酱油、糖醋、散酒、面点还有其他吃食合成的甜香气息迎面扑来。

    我们直奔文具柜台,一问原来糖味橡皮已经卖完了,剩下的只有圆方形状,印着黑字,有一股橡皮臭味的白色橡皮擦。我感到很沮丧,表哥为了安慰我,拉我来到食品柜台,食品柜台很长,整整两节柜台。里边除了烟酒,还有桃酥和五颜六色的糖块。

    糖块放在两个大玻璃盆里,表哥掏钱买了一把糖块,塞给我和表弟一人一块。然后拉着我和表弟,来到东南角,那里靠近柜台的墙角杵着一大捆甘蔗。

    那甘蔗足有两米高,一节一节像竹杆一样,只是外皮是紫色的,带着白色的糖霜,刺激着人的味蕾,看一眼好像已经尝到了甘甜的汁水。

    两个小女孩站在那里买甘蔗,一位裹着蓝色围裙的女服务员手握砍刀走过去,抄起一根横到柜台上的面板上,挥刀哐地一声砍下一节,一块半尺长的甘蔗骨碌碌地滚到地上。

    一个小女孩拾起甘蔗,拉着另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去。甘蔗切面上淌出浓浓的糖汁,滴滴嗒嗒地落下来,我和表弟馋得口水直流。

    表哥看出了我们的馋相,拿出两角钱递给服务员,服务员又挥刀砍下一节,表哥拿起来,让服务员砍成三块,分给我和表弟每人一块,他自己留下一块。

    从表哥手里接过甘蔗,没出门便猛咬一口,甘甜的汁水,唰地一下涌进喉头,一种从未有过的甜爽、愉悦感瞬间涌遍全身。

    往回走的路上,表哥说带我们去看皮匠铺。皮匠铺实际也是表哥干爹家,表哥说去弄块弹弓皮子。表哥的干爹是皮匠,身有残疾,站不起来,只能蹲着行走,但是作皮货的手艺极高。

    进门一个砖砌的照壁,拐过照壁仿佛走进一个橡皮的世界。院子里到处都是各种型号各种规格的轮胎,到处都是切割裁削的橡皮碎片,还有橡胶皮做成的水筲。

    报废的汽车丶马车轮胎靠墙堆成小山。我最关心的是挂在墙上的红的、黑的汽车和自行车的旧内胎。那是一种上好的弹弓皮料,我是多么想和他要一块啊。

    表哥进门便喊“干爹干妈过年好!”干妈迎出来把我们领进去,干爹正在灶前补大车内胎。锅灶里烧着的是橡皮碎角料,火很旺,一种橡皮焦糊味和着胶水的气息,有点呛嗓子,但对于我和表弟来说,却感到新鲜无比。

    我多么希望表哥干爹能够剪裁一快橡皮给我们啊,但是表哥的干爹一声不吭,专注地拿着锉刀在锉一条大车内胎。表哥见他似乎有些紧张,轻声喊一声干爹好,半天他才“嗯”了一声,抬头白了表哥和我们一眼。

    脸上满脸的褶皱,黑乎乎的,褶皱里似乎藏满了胶皮的灰烬,让我想起电影中的恶霸地主。只在我们要走时,他才放下手里的皮锉,手伸进皮围裙下边掏出一张五角的纸钱,递给表哥:“嗯,拿去买本子。”表哥似乎忘了要弹弓皮子的事,接过钱,谢了一声就往外走。我和表弟悻悻地跟在后面,很失落,也很失望。

    回到小姨家天已经黑了,一家人都在等我们吃饭。表哥新婚的小叔小婶也从城里回来了,表哥的小叔在威海船厂工作,新媳妇很漂亮,是威海城里人,个子很高,白净的瓜子脸,梳一条油黑的大辫子,说话带笑,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,很像电影《朝阳沟》里的银环。

    他们谈恋爱时来过我们家,左邻右舍都跑过来看“银环”。见我们回来小叔小婶都很高兴。小婶竟还记得我的小名,记得我作文写得好。小婶为我们每人都准备了礼物,给我的最隆重,是一支三色圆珠笔。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级的圆珠笔,左端详右摩挲,吃饭时一直攥在手里。

    忙活一天,大家都入睡了。我手攥着圆珠笔半天睡不着,滑溜的笔杆有一种淡淡的馨香。这时东屋传来一阵纤细、轻柔的歌声,是我从未听过的一种优美的曲调,仿佛从遥远的天外悠悠地传过来,牵系着我的心飞到一片鲜花盛开、充满芬芳的世界。

    我知道那是小婶在唱,那种我从未听过的天籁之音,灌注到我的记忆深处。多少年后想起小姨家就会想起小婶,那种优美的旋律便会悠然从心底响起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饭时,表哥的干妈赶过来,掏出一个布包,说表哥干爹给表哥和我、表弟每人一副弹弓胶皮。我高兴得从炕上蹦下来,从表哥干妈手里夺过胶皮,一个人跑到院子里。

    两块接近一指宽的红色胶皮,一端已经用尼龙线缠好了软牛皮的弹包,拉一拉弹力十足。我从院子里捡起几枚石子,抻开橡皮叭叭地冲天空试射。仿佛一名战士得到了神奇的武器,饭也顾不得吃了,陶醉、兴奋得难以自持。

    早饭后,我和姐姐、表弟要走了,小姨把我们的包袱原样拿出来,又加了一盒点心。姐姐坚决不肯,走时母亲交代了东西全扣给小姨。两个人撕扯半天,最后还是小姨占了上风,但也做了妥协,留下饽饽,却还是放上了那盒点心。

    往回走时天空飘起了雪花,没有太阳天有些阴冷,但我心里却像春天一样暖洋洋的。路上“出门儿”的大人、孩子还是络绎不绝,红红绿绿的人们,装点着不宽的山路。

    小姨一家还有小叔小婶站在门口送我们,小姨追着我们喊:“过年儿再来啊!”我们“嗯嗯”应着,我手抄在裤兜里,一手攥着三色笔,一手握着弹弓胶皮,心里陶醉而又得意。

    我知道我们的年就这样结束了,心里盼着太阳早点出来,盼着明年早点来到。(图/刘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