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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色故事《乳娘》连载⑪:今生不了情·照片背后的故事

2024-01-08 编辑: 宋倩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第五章 今生不了情

      照片背后的故事

      寻访乳娘王月芝的念头是由一张老照片催生的。

      根据乳山党史办提供的线索,我找到了乳娘的儿子——现年七十二岁的郑新留。寒暄之际,我仔细端详他的面容,这是一张典型的中国农民的脸,肤色黝黑,皱纹错杂,让人想起沟壑纵横的黄土地。他笑嘻嘻地望着我,这是一双老人的眼睛,但眼神却是婴儿般的。不知为什么,我觉得那目光既陌生又熟悉,里面包含着母亲、父亲以及一辈辈先人的遗传信息。他的笑容也是一种婴儿般的笑,单纯、洁净,没有半点功利。询问王月芝老人近况,他告之,母亲十天之前刚刚去世。我扼腕长叹,若不是疫情耽搁了采访,断不会与最后的机会失之交臂。咳,可惜,可惜了!

      循着老郑的讲述,我踏上了一唱三叹的情感之旅。我发现,叠印在历史阡陌上的脚印如同隽永的象形文字,细腻、委婉,向后来者袒露了一位母亲平凡而伟大的心灵秘密。

      王月芝是牟平县王格庄人,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。年方十九,媒人来提亲了。“这后生叫郑永桂,是东边由古村的,离咱这块儿估摸着也就二十多里。他当了六年八路,为人很实诚,长得也挺精神,就是岁数稍大了点儿……”“今年多大了?”母亲急切地问。“虚岁二十七,比月芝大八岁。”母亲瞥了父亲一眼,目光透着询问。父亲不紧不慢地回应道:“只要心眼好,老实本分,大几岁就大几岁。”媒人窃喜,暗暗松了口气。可是,接下来的质疑却兜头给媒人浇了一盆凉水。“什么?他肩膀负过伤?”父亲的脸颊泛出淡淡青灰,额头的皱纹也变深了。母亲的忧虑脱口而出:“胳膊残了,怎么干活?男人不能下地出力,家里的日子可咋过呢?”听了这话,媒人颇为扫兴,表情也有些不自在了。沉默了一会儿,怏怏而退。

     

 作者采访乳娘王月芝的儿子郑新留

      王月芝的反应有些复杂,除了担心,还有点儿好奇。她想,二十岁就偷偷跑出去当了八路,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?和日本鬼子拼命,他不害怕吗?胆子恁大哩!

      哦,姑娘的心,天上的云。至于飘向何方,当然要看风向了。

      必须承认,媒人是非常敬业的。那隔三岔五的叨叨如同徐徐阵风,最终吹散了笼罩在双亲脸上的阴霾,也把姑娘的心吹到由古村去了。王月芝认为,在人生的旅途上,婚姻就像搭乘一辆车,必须找一个让人信赖的男人结伴而行。因此,在感喟对方的传奇经历时,她第一次体会到隐约的踏实感。她觉得,那个陌生男人不惧生死的勇气就是幸福的唯一保证,是漫长旅途中可以永远依靠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过门之后,妻子发现,丈夫的伤残其实比想象的还要严重——右侧肩关节被弹片炸碎,功能尽失,一条胳膊悠来荡去,完全报废。很显然,从走进小院那一刻起,剧情就已经设定好了:从现在直到将来,她都要在家庭生活的舞台上扮演一个负重致远的角色。丈夫怜惜地望着妻子,目光里流露出隐隐疚痛:月芝,辛苦你了!

      转过年来,一个男婴呱呱坠地。因为脐带风感染,没几天,咽了气。这时,村妇救会主任抱来一个刚满月的婴儿。孩子叫小胜,父亲在抗日前线,母亲在兵工厂工作。王月芝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色,接着,痛痛快快地答应了。

      因为丈夫丧失了劳动能力,生活的重荷几乎全都落在妻子柔弱的肩膀上——下地劳作,上山拾草,洗衣做饭,哺育婴儿……起初,还勉强凑合,只要给孩子喂饱了奶,搁在床上,不耽误干活。慢慢地,小家伙会坐了,会爬了,会走了,此时的小胜,简直就是一只四处乱撞的小鸡崽儿,一旦跑出大人的视线,就不知道下一秒钟会遭遇什么。一天,她趁小胜睡熟了,出去挑了一担水,返回时,没进家门就听见“哇哇”的哭声,她撂下扁担,疾步冲进屋里。啊呀,孩子已经滚到炕边,好险呐!她一把抱住小胜,眼泪唰地下来了。

      打那起,不管出门做什么,她都把小胜带在身边,确保孩子每时每刻都不脱离自己的视线。秋后,她上山去挑玉米。下到一个陡坡时,冷不丁被杂草绊倒了。在失去平衡的一刹那,她不顾一切护住怀里的小胜。“哗啦啦”,碎石迸落,人影凌乱,丛生的荆棘把她的脸颊、手臂划得鲜血淋漓。然而,看到孩子安然无恙,她却欣慰地笑了。哦,笑靥如花,无与伦比!看上去,那么动人,那么美丽。凝视着当年的动人场景,我忽然想起两句古诗:“南风吹其心,摇摇为谁吐?”这,就是母亲,她不仅用乳汁而且用殷红的血水诠释了母爱的真切含义。

      老郑说,小胜两岁多的时候,爷爷来接孙子,同时,也带来了儿子光荣牺牲的消息。他说,为了接续家族的香火,自己必须把孙子抚养成人。离情凄凄,王月芝心中自然万般不舍。看到她伤心的样子,爷爷拍着胸脯说:“你是小胜的大恩人,以后,我会经常带着孙子来看看,你就放心吧。”

      小胜走了,王月芝思念过度,病倒了。躺在冰凉的土炕上,她神情委顿,丢了魂似的。她多想再抱抱孩子,再亲亲他呀。可盼来盼去,小家伙始终音信全无,泥牛入海一般销声匿迹。

      老郑告诉我:“小胜被接走后,母亲又生了一个男孩,也是患了脐带风,没几天,就丢了。因为有奶水,村里又送来一个小男孩让她抚养。想到以后迟早还要母子分离,她专门请人拍了一张全家福留作纪念。那年姐姐出嫁时,老妈特意冲洗了一张照片交给她,并嘱咐说,你放好,以后说不定还能找到你这个哥哥。”说着,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保存已久的老照片。因为时间的磨洗,相纸已经微微泛黄。只见王月芝右手揽着小家伙和丈夫端坐在条凳上,摄影师因陋就简,找来一条旧床单处理背景,或许因为宽度有限,构图时,竟把画面右侧斑驳的土墙露出来了。小男孩戴着过膝的小肚兜,表情呆萌,光着脚丫。夫妇俩表情平静,目光定定地看着镜头。他们是在凝视自己难以言说的复杂心境吗?

      

王月芝、郑永桂夫妇和乳儿的合影

      时光荏苒,岁月像落叶似的一片片从生命的躯干上掉下来,当年轻的乳娘颤颤巍巍走向桑榆暮景时,用来丈量生命旅程的已经不是时间而是回忆了。老郑说,母亲去世前几天,还捏着照片絮絮叨叨,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。我想,除了倾诉思念之情,一定还有最后的叮嘱吧。因为,对于慈母来说,情感,永远是她的软肋;孩子,永远是她的牵挂!

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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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(节选自唐明华《乳娘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