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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色故事《乳娘》连载⑫:今生不了情·小军和连军

2024-01-09 编辑: 徐栋波

第五章 今生不了情

小军和连军

  根据零零碎碎的线索,我在尘封的岁月里四处寻觅乳娘的踪迹。

  2020年5月初的一天上午,我来到崖子镇田家村,采访九十二岁高龄的村民沙树坤。此前,我了解到,当年乳娘姜翠芝到育儿所驻地田家村哺育孩子那段时间,就住在他家里。上了年纪的人表情就像他们的动作缓慢而缺少变化,即使在笑的时候也是如此,当笑的意念把表情肌扯动起来,深深的皱纹就像蜿蜒的丘陵叠到一块儿,显得沧桑而又板滞。老人耳背,我扯着嗓子说明意图,他抻着脖子,拉风箱似的喘了一会儿,皱着眉头,晃晃脑袋,试图重新召回已经走失了的记忆。结果,费了好大劲,徒劳无功,只得苦着脸,无可奈何地喘了口粗气。看得出,大脑里的硬盘已经损毁,时间把贮藏的重要信息全部格式化了。

  从老人家出来,没走多远,陪同采访的钟晓主任抬手一指:“前边那个人叫杨宗民,是乳娘王桂芝的儿子。”我略一思忖,想起来了。乳山党史办编纂的《胶东育儿所》一书中,收录了介绍乳娘王桂芝的文章。作者这样描述:1942年,王桂芝从育儿所领回一个出生仅十二天的男婴小军哺乳。小军三岁时,被组织接回到胶东育儿所。一年多后,王桂芝的儿子出生了,她给儿子起名叫连军,意为永远连接着他们曾抚育过的革命后人。唔,什么是一往情深?眼前这位老人的乳名由来就是最生动的诠释。

  老杨大名杨宗民,今年七十四岁,个头不高,身体蛮硬实。得知我的来意,他像老友重逢似的打开了话匣子。随即,我看到,一位通体焕发着人性光辉的母亲形象在历史的底片上渐次显影,正是这洞烛幽微的人性之光,把隐匿于时间深处的亲情故事照亮了。

作者采访乳娘王桂芝的儿子杨宗民

  1942年9月,因为战争形势恶化,育儿所由东凤凰崖村转移至东北面七八里外的田家村。该村依山傍路,交通相对便利,群众基础也比较好。得知育儿所搬迁的消息,村民们立即忙活开了。当时,民兵自卫队指导员沙书尊家两栋在建的新房即将收尾,等待分家的四兄弟全都挤在一幢房子里。听说育儿所急需住宅,他们二话不说,马上把新房让给孩子。沙书尊还特意在新房里盘了南北两个大通炕,便于冬季取暖,确保孩子们住得舒舒服服。在村支书田树军的协调下,其他村民也迅速归并房间,哪怕自家拥挤不堪,也要尽最大可能给孩子们腾出食堂,给工作人员腾出办公室。村民沙民、徐田珍夫妇是军属,家有南北两栋老宅。看到女所长刘志刚带着一个正在吃奶的孩子,担心冬季严寒,娘俩吃不消,就主动让出能烧火炕的北屋,自己搬到没有火炕的南屋去住。为了防止家畜闹出动静暴露目标,村民甚至把看家护院的狗都打死了。

  王桂芝的丈夫杨文禄时任民兵自卫团团长,他带领民兵昼夜巡逻,无暇顾及家事。由于生活条件十分艰苦,小女儿出生仅仅三天就因病离世。王桂芝强忍悲痛和丈夫商量:“你忙活的事情我帮不上啥忙,不过,我奶水足,可以帮着育儿所养个孩子,你看行不?”没过几天,丈夫就抱回一个乳名叫小军的男婴。王桂芝急切地敞开衣襟,把饱含乳汁的奶头塞进孩子嘴里。从那一刻起,母爱就化作贴身的衣服,一年四季知冷知热地包裹着乳儿。

  那年冬天,孩子感冒发烧,王桂芝把他裹在怀里外出求医,服药后,烧退了。可是,王桂芝却染上风寒,一连十几天高烧不止。丈夫不落忍,对妻子说:“别硬撑了,吃点孩子的药退退烧吧。”王桂芝死活不肯,她说:“小军还没好利索,他的命比我金贵。”因为兵荒马乱,原本清贫的生活变得越发艰苦。但凡有点好吃的,王桂芝总是想方设法把大女儿支开,偷偷地让小军吃独食。女儿长大后抱怨母亲偏心,王桂芝流着泪说:“那时候实在没有别的办法,小军的爹娘在前线,随时有可能流血牺牲,我要是不能保全他们的孩子,一辈子良心都不得安生。”

  小军长到三岁,被接回了育儿所。王桂芝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。没多久,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便失了神采,无尽的思念像折断了桅杆的小船在迷茫的海面漂浮。然而,在乳娘心中,永远镌刻着关于小军的滚烫记忆,情感的底片上,也永远映着那个在小院里嬉闹的孩子。

王桂芝

  谈及母亲晚年的状况,老杨说:“去世前几年,她患了老年痴呆症。不管五冬六夏,身上都揣着小军的相片,想起来就掏出来看看,对着相片不停地念叨。再后来,连自己的儿孙都不认识了,可唯独对小军念念不忘。有一回,她把儿媳妇抱的孩子当成小军,埋怨说,这是八路军的孩子,咋还不还给人家呢?”言罢,嘴角浮出一缕隐约的微笑。望着淡淡的笑影,我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,如同掬一捧清冽之水细细品味,口感涩涩的,有点咸,甚至还有点儿苦。

  返回招待所的路上,我思忖良久——我们一行难道仅仅是在寻找乳娘吗?是,又不完全是,准确地说,我们是通过亲情的追溯,回首前尘,所谓不忘初心,一个重要前提就是永远铭记我们曾经走过一条多么艰难、曲折的道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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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(节选自唐明华《乳娘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