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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色故事《乳娘》连载⑬:今生不了情·特殊的乳名

2024-01-10 编辑: 宋倩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第五章 今生不了情

      特殊的乳名

      姜家村位于崖子镇政府大院身后,直线距离不过一公里。按照村民的指引,我拐过几条窄巷,去追寻那个曾经呵护乳儿的年轻乳娘,那个而今垂垂老矣的年迈母亲。

      王奎敏的丈夫已去世二十多年,眼下,她和儿子一个住前院一个住后院,守望亲情,比邻而居。我进屋的时候,老人正盘腿坐在炕上,同邻居聊天。听说我要采访,两位串门的大嫂笑嘻嘻地躲开了。老人慌慌地从炕上挪下来,一把拉住我的手,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。老人居住的小屋很逼仄,一盘土炕,一个破旧的橱柜,就把空间挤得满满当当。或许是疏于洗漱的缘故,她的身上隐约透出一股霉味,仿佛一件被时间腐蚀的锈迹斑斑的老物件。和七十多年前那个鲜亮亮的年轻媳妇相比,她唯一保持不变的就是充满爱怜的眼神了。然而,也正是通过她的眼神,我明显感觉到,在其衰老的躯体内,炽热的感情岩浆仍在默默涌动。

      1946年谷雨前后,十九岁的王奎敏嫁给青年农民姜秀竹。待到来年春暖花开,大女儿出生了。可叹的是,孩子刚满百天就不幸夭亡。没过几天,村妇女主任王庆玉抱来一个两个月大的男婴。主任介绍说,孩子乳名政文,是流水头村人,还在娘胎里的时候父亲就随大军南下了;母亲刘素兰是区妇女主任,因为奶水不够,加上工作繁忙,疏于照料,小政文出生后没几天就病了。迫于无奈,刘素兰先后托付两户人家代为抚养,但孩子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,反而更加严重。抱着最后一线希望,她向王庆玉紧急求助。第一时间,王庆玉就想到了王奎敏。因为同村,她对王奎敏家的情况知根知底:公爹是一村之长,在家里也是一言九鼎。她找到村长,当面央求说:“老哥,奎敏有奶水,让她帮着养个孩子,行吗?”看到村长有些犹豫,她跟上一句:“孩子他妈说了,能养活,就是沾了你家的福分,实在养不活,也是命该如此。”村长这才点点头:“我回家和奎敏说说。”接下来,就是那个性命攸关的时间节点——当王奎敏毫不迟疑地敞开怀抱时,滚烫的母爱便如惊涛骇浪中闪出的挪亚方舟,不仅挽狂澜于既倒,也把小政文濒临颠覆的命运轨迹彻底扭转了。

      打眼一瞅,躺在臂弯里的小家伙骨瘦如柴,脸色苍白,鼻息微弱,偶尔一两声啼哭也显得了无生气。王奎敏把胀鼓鼓的乳房贴上去,孩子有反应了。小手扬了一下,又扬了一下,然后,踏踏实实地贴在乳房上,接着,嘴巴开始轻轻翕动。吮了几口,停下来,歇会儿,又吮了两口,眼睛慢慢睁开,乌溜溜的眼珠盯着乳娘,表情纯真而又痴迷。“喔——喔——”王奎敏逗了两声,自己开心地笑了。

      为了给孩子治病,她把家里仅有的二十多斤小米拿去换药;白天孩子闹觉,她就抱在怀里,从早到晚四处溜达,哄着入睡。半个月后,原本苍白的小脸蛋儿明显红润;一个月后,小家伙明显长胖了,小腿、小胳膊肉嘟嘟的。

      政文过一岁生日那天,姥姥来接外孙。抱起白白胖胖的娃儿,姥姥声泪俱下,她对王奎敏说:“闺女,谢谢,谢谢啦。没有你,政文就活不到今天,你就是孩子的再生父母啊!”

      分别时,王奎敏噙着泪水,抱着政文,穿过长长的窄巷,蹚过道道田垄,把一老一小送至数里之外的土路上,直到那个模糊的身影彻底隐没,她仍然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引颈眺望。打眼一瞅,她就像秋收过后庄户人特意留在田野里的一棵老玉米,那是祈祷来年丰收的老玉米啊!唔,痴情的乳娘,能够如愿以偿吗?

      从那天起,她变成了一个忠实的守望者,她期待有一天,政文的笑脸能像星光一样在眼前突然闪烁。思念像长了牙似的,咬啊,咬啊,把她的心底咬出一个黑洞洞的窟窿。痛定思痛,有什么办法能够纾解困扰呢?有一天,她对丈夫说:“秀竹,别人的孩子咱留不住,还是自个养个娃吧。”结果,一盼就是七八年,她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。胎儿尚在腹中躁动,她就早早把乳名想好了——不管男孩女孩,都叫政文。她的目的很明确,就是通过复制的方法抚慰心中的伤痛,填补情感的空缺。

      

九十三岁高龄的乳娘王奎敏

      1956年4月,儿子出生了。

      于是,熟悉的嗓音又喊出熟悉的乳名,终于有一天,充满爱意的声音溜出小院,跑进胡同。村民闻之,纷纷感叹:奶了一年孩子,她得惦记一辈子,这个王奎敏哟!

      

乳娘王奎敏和儿子政文

      现在,儿子政文就坐在炕边的椅子上,他的年龄告诉我,昨天和今天之间,是六十四个声声呼唤的年头。他说:“老妈上了年纪,喜欢悄悄念叨过去的事儿。有时候,没说几句,就开始抹眼泪。我问她,妈,你咋了?她说,也不知道政文现在日子过得咋样?成没成家?”我问道:“这些年,政文一直没有消息吗?”他回答说:“听人讲,政文现在常住北京。”“他们怎么知道的?”“前一阵子,上面不是派人下来了解乳娘和乳儿的情况吗?打听到他有个女儿在美国,找他的时候,他正好跑到美国给女儿看孩子去了。”听儿子说到政文的子女,老人插话道:“也不知道他的闺女长得啥样?像爹的话,管保挺俊。”老人蜷缩在破藤椅里,弯曲的脊骨向后凸成一个明显的钝角。随着每一次呼吸,胸廓像帐篷一样沉重地颤动着。我问她:“你还记得政文的模样吗?”老人点下头,眼角浮现一抹微笑:“长得挺好,大眼睛,是个好孩子。”那一瞬间,她干枯的眼窝泛出幽幽光影,满脸紧缩的皱纹也似乎变得松弛了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采访结束,老人执意相送,走到胡同口,回头一看,老人还在频频招手

      采访结束,我向老人辞行。考虑到她已经九十三岁高龄,我一再恳请老人留步,但无济于事。她吃力地站起身,弓着腰,颤巍巍地走出小院,拐进胡同,送出老远,才一脸不舍地收住脚步。走到胡同口时,我回头一看,老人还站在那里频频招手。我心头陡然一热,凝眸之际,恍惚看到了当年那个沿着同一条窄巷离去的孩子。我在心里默默地说:政文大哥,乳娘已经老了,她盼了你这么多年,你能抽空回来看看她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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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(节选自唐明华《乳娘》)